续四 恋道长
万乘大酒店2818房 深夜
床头的灯影如诗,淡淡映在汤豆豆脸上,她一直睡不着,却并不是为了明天的开幕演出的兴奋。
她尝试让自己闭上眼睛,感觉回到了那个梦绕的汤家小院,她尝试感觉让自己触摸那虚无却曾经真实的陈旧楼梯,她尝试让自己慢慢走上楼,用潘玉龙给的那把钥匙轻轻打开锁,慢慢推开那扇久未开启的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自然,似乎那录音机里还传出飘渺的《真实》的音乐……似乎潘玉龙还在款款低说:
“女孩子喝醉了酒,是很危险的”……
银海天镜广场赏花节开幕现场 白天
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彩旗招展,硕大的百十个气球上挂满了红色的条幅。天空中一架电视台的直升机不停盘旋,机上的摄影机镜头似乎锁定着每一个欢乐的人。天镜广场四周装点了从分会场花博园运来的千万盆鲜花。红黄蓝绿的色彩组成各种漂亮的图案,把每个人都映衬得喜气纵横。
汤豆豆已经不止一次地从换妆车上下来,走进后台,从舞台金属支架的缝隙中扫视贵宾区,观察着每一个引领员的身后宾客,但直到满席,那个娇俏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她不仅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一股更浓重的阴影凝滞在心底。
“豆豆,看什么呀,该准备了”刘迅无声的出现在汤豆豆后面,一开口便让汤豆豆一惊。;“干吗呢,老刘!别跟耗子似的猫在人后面!讨厌”
刘迅看着汤豆豆似笑非笑地说:“甭找了,她没来!”
汤豆豆略带惊讶地掩饰:“说什么呀,我就看看这广场能来多少人。”刘迅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只烟,侧脸笑道:“你们这帮小嫩孩,心里能装多大的事呀,还玩小心眼。”
汤豆豆懒得理他,正要走回换妆车,刘讯在身后道:“我问过了,时代公司今天到场的贵宾是一个总裁,男的!”他把那个“男”字故意念重了音。汤豆豆没有回头,径直离去。刘迅在后面继续大声:“认真点演!别搞砸了!”
旁边一个负责安全的场工走过来,看着刘迅:“舞台附近不准抽烟,请赶快离开!”刘迅不耐烦地扬了下手里的香烟:“嚷什么,这不还没点吗!”然后使劲将烟在手指间捏揉成碎末,烟丝和着纸渣飘落到舞台上。
银海万乘大酒店14层会议室 白天
副总经理正在主持会议,椭圆桌旁坐满了万乘大酒店各部门的头脑们。
副总经理:“总经理因为参加赏花节开幕式,今天这个会由我来主持。这次会议主要是再强调一下赏花接期间各部门之间的配合及协调问题。先从餐厅部开始吧”
餐厅部经理:“餐厅部已经针对这次赏花节宴请活动新设计了一套叫菜,领菜,配菜的流程表,原则上要求领菜员依旧按照先后顺序接受领菜,但赏花节贵宾可以享受优先领菜……”
副总经理打断道:“不可以,我们对所有客人必须一视同仁,每一位前来万乘大酒店就餐的客人都应当是我们的贵宾,不能让他们产生有任何因为身份原因带来的不快。这一点很重要!”
餐厅部经理:“如果按照原来的流程的话,需要加派人员,但因为餐厅部和客务部派去香港君悦培训的人员还未归来,新手过多,人手问题已经很紧张了。”
副总经理:“总办从香港方获悉,他们已经在回银海的路上了。对了,客务部需要加强对客人的个性化服务,希望不要再出现客人投诉和无故离店的事情。”
客务部总监:“客务部一般客房服务人员都很齐备,不过服务于vip客人的管家人数因为贵宾的增加略显不足。我们是否能够提前结束部分管家的休假,缓解人员紧张问题?”
副总经理沉吟片刻道:“先等香港受训归来的人员到位,看情况再说吧……”
某国道旁的饭馆 白天
双龙爱腾越野车由远而近,停在路旁。这是一家不大的饭馆,宽大的立式广告牌上写着“原味大饭店”;店名的周围印满了花花绿绿的蔬菜,鱼虾,肉类。路旁已经有不少车子停靠,看得出这家饭馆生意不错。
见有车辆停下,几个小工奔出:“吃饭吗?里面请。”眼尖的看了下车的人数,急急转头向里面喊:“上茶,四位。”
宋元贞让翻译司机去安排雅间,自己恭顺为刚下车的金至爱关上车门。他虽然奇怪这位钱权均重的董事长一路上放着豪华酒店不去,却进这些看起来既不卫生也不高雅的场合,但职业的谨慎只让他把这念头死死压在心底。
金至爱没有直接进去,她在杭州的中文知识让她很容易看清楚了广告牌上的字,
她纳闷地问宋元贞:“这里也是大饭店吗?”
宋元贞也颇为迷惑地说:“可能他们对大酒店和大饭店的理解和我们不一样吧。”
进入了雅间,金至爱示意宋元贞坐下,旁边一张桌子坐着司机和翻译,老板看出了这些人有些不同,亲自过来询问:“请问,你们几位要点什么,这是本店的菜单。”
金至爱接过菜单却没有打开,她抬头用并不流畅的中文问道:“你们,这里有, 土菜吗?”
老板喜道:“土菜?当然有呀,我们这里就是卖土菜的,本店有招牌菜“土烧鱼头”“竹乡香干锅鸡”“铜炉土扣肉”。还有其他的土菜象咸肉炒大蒜 咸鸭蒸黄豆 老鸡炖肚条 三河米饺 白米虾糊……”老板卖弄似地玩起灌口技巧。
金至爱不客气地打断道:“那好,我都要一份。”
老板一愣:“都要?”随即喜道:“好呐,几位先等着,就来”。
雪山脚下木屋门口 白天
潘玉龙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木屋门口的台梯上,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虽然脸色还苍白但目光却不似先前的呆滞。他遥望着远处的贡阿雪山,那山顶上的白雪在阳光下白灿灿地刺目耀眼。光芒穿透了他的眼神,延伸到他的心里,撕裂着包裹着他那层真实的迷雾。
他来雪山之前,是很想找个地方静静地思考自己;可到来之后,他却似乎又害怕去认真想想,也许是怕一旦想明白了,一旦揭开那层迷雾的时候,他无法面对那个真实的自己,或者是那个真实的念头。
“小伙子,你可不能坐在门口,风大天冷,你还没好彻底呢。进来吧”眼镜游客出现在潘玉龙的身后。藏族大姐也跟着走出,两人一左一右将潘玉龙扶进屋里。
藏族小女孩坐在潘玉龙对面,好奇的看着他。潘玉龙笑了笑:“你好。”
藏族小女孩回应道:“你好,你昨天的样子好吓人。”
潘玉龙奇怪道:“啊,是吗?”
藏族小女孩;“你一进门就倒了,爸爸妈妈都急坏了,幸好诗人伯伯给了你药吃。”
藏族大姐:“我这里原本是有些感冒药的,但退不了你的烧,还是这位先生给你吃药退的烧。”
潘玉龙明白了,旁边的眼镜游客就是他们口中救自己的人,感激道:“谢谢你。 ”
眼镜游客笑道:“没什么,常出门在外,所以备了些常用药,没想到能帮到你,没有持续发烧,还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呀。”
木屋的火塘里,小女孩拨了拨火,火光把木屋又照亮了些。
某国道旁的饭馆雅间内 白天
金至爱被满桌堆尖的自己点的土菜吓了一跳。她用蹩脚中文问老板:“怎么这么,多土菜,吃不了,吃不了的。”
老板笑道:“这不都是你们点的吗?是你说全部要一份的。”
金至爱没有再说什么,她让翻译和司机都坐了过来,大家一起吃了起来。翻译几人吃得颇为高兴,啧啧赞叹。
金至爱用筷子分别夹了几个菜尝了下,放下筷子皱眉道:“这不是土菜,没有那么好吃。”几人愕然地看着她,面面相觑。
雪山脚下木屋 黄昏
吃过晚餐,藏族夫妇在收拾餐桌碗盆,潘玉龙坚持在旁边帮忙;他感觉自己好多了,不觉中把对藏族夫妇的感激,娴熟地用自己的专业技能表达出来。.在被自己擦拭得铮亮如新的桌面上,潘玉龙小心地铺上一块绒毛台布,台布中央的图案是一朵洁白的莲花,他将四角拉紧,然后顺时针收了下边角。眼镜游客本在一旁写着什么,看着他认真的动作,笑了笑:“你的职业是服务行业吗?”
潘玉龙抬头道:“恩,我学的是饭店管理专业。”
眼镜游客看着整洁的桌面道:“看得出你很敬业,你也一定很喜欢这个职业?’
潘玉龙点点头,充满了自豪地说:“是的,我很喜欢,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好。我有这个理想。”
眼镜游客抽了抽眼镜腿:“我欣赏自信和有激情的人,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是因为你的理想吗?”
潘玉龙本来闪着光的眼睛忽然暗淡了下去,他低声道:“……是,……喔,不是!”
眼镜游客疑惑地看着他,良久自语道:“这没什么嘛,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理想,其实理想就是一个目标。目标也许远,也许近;也许大,也许小;也许飘渺虚幻,也许又真实无比,无论怎样,只要不在这追求的过程中迷失自己,就是最好的实现。”
小女孩趴在旁边的矮凳上迷惑地问:“云伯伯,你们说什么呀,大大小小的?”
潘玉龙迷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眼镜游客身上:“您姓云?那我以后叫你云先生吧。”眼镜游客笑道:“呵呵,鄙人云步游,乌云的云,原地踏步的步,无业游民的游,不过现在暂时还是有个小小的谋生工作,写点不入流的东西。”他的笔在本子上轻轻敲了下。
潘玉龙佩服地看着他,指了指他的本子,小心道“我可以看看吗?”云步游端起身旁的酥油茶,一边将本子递了过去。
这是本软软的宽页笔记簿,上面写满了各种短句,有些文辞精巧,有些落笔粗劣,有些划满了道道删改线。看得出是个诗词的草稿本。潘玉龙一篇一篇翻着,仿佛也是在翻看自己内心的杂乱思绪。云步游美美地抿着茶水,悠然地享受那股奶香味。
“天雪”一个词从笔记簿上跳进了潘玉龙的眼幕,他的手停止了继续翻阅,定格在了那杂乱的字词间:
天雪/轻飘着的是谁的心泪/ 在冷风里凝作 /晶莹 /沉默着的是谁的玉唇
/在黯然里久久 /无语 /睁开你一双厚重的眼帘 /似把这舞的精灵 /看透 /
让凉意在粗糙的 /山脊上 /尽情撒野 /和着满穹的银白 /呼啸 ………………
句子就此意犹未尽,潘玉龙翻了后页,再没有发现关于此诗的丝毫笔迹,他疑惑地轻问:“云先生,这首天雪很好呀,怎么好象不完整?”
云步游一愣,接着缓缓说:“不完整?那是因为它根本就没写完!”
万乘大酒店20楼走廊 傍晚
汤豆豆和“真实”歌舞组合的成员沿走廊向各自房间走去,汤豆豆逃避似地走在前面,刘迅从后面急急追上:“你们几个等下!豆豆,等 下。汤豆豆……”
汤豆豆没有停,李星诧异地喊:“豆豆,老刘叫你呢!……”几人都不由停下看着她。这时汤豆豆虽然停下来了,却没有回过头,直到刘 迅快步挤到她身边,嘴里才蹦出一个字:“说!”
刘迅嬉笑道:“怎么,跟我还摆谱呀。”汤豆豆作势欲走,刘迅急忙拦住:“好了好了,怕了你。”然后打开公文箱,掏出一张支票,递到汤豆豆他们面前:“这是你们几个前些天的广告以及公司今年上旬分的红利 ,我的那份已经扣除了。”
王奋斗兴奋地说:“呵呵,哥几个正缺钱呢,真是及时雨。”
东东:“有报酬了这干起活来才不累嘛,对了老刘,是税后吧?偷税漏税的事咱几个可不敢干。”
刘迅回过头:“呸,就你们几个想干就干呀?哪得费多大脑筋想辙, 别废话了,领钱吧。”
东东正欲接过支票,却被汤豆豆率先夹手从刘迅手里猛地抽过,淡淡道:“这钱先搁我这里吧,算我给大家伙借的,我有急用。”
王奋斗的兴奋劲顿时没了:“啊……豆豆你有什么地方要用钱呀,是不是要还公司给你治病的钱呀?”
阿鹏看着汤豆豆轻松地说“我没事,你拿着先用吧。”
东东奇怪地问刘迅:“老刘,公司怎么不先扣除豆豆这个医疗费,怎么给钱都是满打满算的?”豆豆也奇怪地看着刘迅回答。
刘迅:“这个……可能是公司不想给你们这些新人太大的经济压力,希望你们尽可能安心地在星路上发展,再说咱们签这是八年的合约, 公司不在乎你们这点小钱呀,只要你们还在公司里,还钱的事不争朝夕嘛!”
汤豆豆看了眼大家,忽然道:“这钱……我没想过先还给公司,还有人比你们,比我,比公司更需要它!。”
所有人,包括阿鹏都吃惊而迷惑地看着神色自若的潘豆豆。
兰场小旅馆门外 傍晚
金至爱从车里老远就看见了那个小旅馆的招牌,司机却不熟悉,一下子开了过去。金至爱急冲冲地对前排的司机叫嚷:“就是这里!哎呀,开过去了,你快转回去!”说话间,车又跑了数十米。
窄窄的街道不能让车掉头,司机只好慢慢倒车。金至爱坐在缓缓后退的车厢里,有种说不出的急躁,她猛地提起门锁,推门跳下车去。
宋元贞探出头来诧异地喊道:“董事长!。”金至爱指着车后面的小旅馆:“今天晚上我就住那里!”
淮岭火车站 傍晚
一个中年站台工作人员正看着悬挂着的电子钟,一边拨弄着自己的手表,这时候站台上没有多少人,一辆列车静静停在月台边。而潘玉龙的父母和姐姐就坐在墙边的一排长椅上。
母亲:“你见着玉龙就告诉她,我们什么都好,叫他别惦记,先处理好自己的事:这孩子……从小心大,没有受过这些难,你可千万安慰着…………”说着眼睛一湿。
姐姐急忙帮母亲擦拭眼泪,一边对父亲说:“爸,那四万块钱你可收好了,一定要交给玉龙让他还上,要不然他会被这事压一辈子,还有就是那个给他请律师的事也不要告诉他,怕让他心里越来越乱!”
父亲闷闷地低头抽烟,从略带干裂的嘴唇中发出:“恩”。
一卷青白相间的烟气上腾,很快被春夜的微风吹得散去。
兰场小旅馆 夜晚
在二层金至爱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半昏黄的灯,小镇电力不足,这是很平常的事。灯下的金至爱一个人想着什么,默默看着窗外景色逐渐慢慢沉陷进一片黑色中。这时,木楼板上脚步微微震动,片刻敲门声响起,“董事长”
金至爱看着门口:“进来吧。”
她的秘书宋元贞衣服湿了一片,端着一个杯子,提着暖水瓶:“董事长,这是你要的茶。”金至爱奇怪地看着她,尽管宋元贞已经很小心了,但一手提着暖瓶,一手端着茶杯还是很让她为难,在上楼梯时,杯里的茶水还是溢出打湿了衣服,这让她感觉在董事长面前有些丢脸。
金至爱淡淡道:“你应该拿茶杯和茶叶在这里冲泡。”
宋元贞:“是。”
随即又道:“不过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我刚才查看一下,整座饭店连单间浴室都没有!”
金至爱平静地说:“我知道。这里,本来就不是饭店。”
宋元贞:“董事长,那需不需要离开这里?我和翻译一起问过了,如果我们再走一个小时的路程,就有一家环境更好的旅店,可以舒服地洗上热水澡。”